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早早死去的人（另一个女孩）书评-尊龙凯时登录首页

年轻时曾经读到过钱钟书不生二胎的“怪论”：“万一再生一个孩子，我特别喜欢那个孩子，冷落了圆圆，那该怎么办呢？所以还是一个孩子好。”如今觉得钱论虽怪，但并非没有道理，这也是我在读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妮·埃尔诺的《另一个女孩》时的感受。

人与人之间最难赢的对比，就是情感上的对比，这其中最令人难以释怀的则是活着的人被拿来与早早死去的人对比。如果这个活着的人恰巧是早早死去的人的替代品，那么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早早死去的人，无论战线多么漫长，四十年，五十年，还是《四十五周年》。

在电影《四十五周年》中，女主角凯特正精心准备他们的结婚四十五周年庆典，可一封信却打破，甚至是打碎了一切——信中说丈夫五十年前登山意外死亡的女友卡雅尸体被找到了。之后她发现丈夫一直在怀念她四十多年前一直不知道其存在的前任卡雅，经常跑到阁楼去偷偷看卡雅定格在25岁的照片。杰夫虽然用语言掩饰对卡雅的怀念，但行动却无所不在地表达着虽然凯特与他有四十五年的婚姻，但她永远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自己与杰夫结婚只是因为另一个女孩的死亡。她一直以为杰夫不喜欢拍照，所以才几乎没有一张可以用来举行结婚庆典的合影，可在阁楼上却发现丈夫给卡雅拍了很多照片，而且两人有很多幸福模样的合影。虽然最后四十五周年庆典如期举行，但凯特知道，自己永远赢不了早早死去的另一个女孩。

与《四十五周年》不同的是，《另一个女孩》中的另一个女孩不是丈夫的前任，而是安妮的亲姐姐吉内特，相同的则是她也永远赢不了这个早早死去的女孩，一直被拿来与六岁就死去的姐姐对比。

出生以来安妮都以为自己是独生女，“得到无微不至的关心，受到溺爱”，“我是他们的希望，他们吵架的原因，他们生活中的大事，从初领圣体会到中学毕业会考，我都是他们的骄傲。我就是他们的未来”，而且这爱是唯一的，直到10岁时她才得知自己出生两年半以前， 曾经有一个姐姐吉内特的存在。而她的出生正是因为吉内特的死亡，她所受的溺爱也正是出于对吉内特死亡的恐惧。她之存在的一切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女孩来填补另一个女孩的死亡，延续死者的生命，“你的死和经济条件史允许家里养一个孩子”，“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因为你死了。我替代了你”，所以“我”的一生都笼罩在与“你”的对比之中：

她说你“比那个人更可爱”。那个人指的是我。

他们把人留给他们自己，留在自己身上，就像留在他们不让我靠近的圣体柜中一样。你是他们的圣物，把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在无形之中，在笼罩之下，安妮也不自觉地拿自己与死去的姐姐对比：

你是个好女孩，小圣女，但没有得到拯救；而我这个恶魔却活着。

我从来不认为你有任何缺点、做过小孩会做的任何蠢事，也不会犯我在与你同龄的时候所犯的错误，从而被迫“改正”。你甚至不可能犯错和受惩罚。你一点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

在所有的对比中，所有与吉内特的斗争中，安妮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你已经永远死了，在我10岁那年的夏天，你死着进入了我的生活。”在53年后，在吉内特死去71年后，“他们”都已经去世多年后，安妮依然没有战胜吉内特，依然觉得“我并不像她那样‘可爱’，我出局了。所以我不会生活在爱中……”直到60年后，安妮还觉得“在他们和我之间，现在有了你，别人虽然看不见你，但你被挚爱，而我被排斥，被推开了，以便让位给你。我被推到阴影里，你则在永恒的光芒中高高地翱翔；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独生女，不存在相互比较的兄弟姐妹，而你出现了”。“你的出现打破打碎了我的一切，甚至否定了“我”存在的意义，所以“我不能让你出现在我曾去过的地方。不能让你来代替我。为了生存，我得否定你”。

在“与死者漫长的生命作斗争”的更漫长过程中，不论是进行了四十五年、五十年，还是六十年，活着的人永远都赢不了早早死去的人。

我并不知道钱瑗死后，钱钟书有没有不再觉得“还是一个孩子好”，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一个人取得多大成就，得到多高的社会认可，都不愿意在情感获得上败给自己的至亲，更永远无法接受自己是替代品，是“另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