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神坛的人（american prometheus）书评-尊龙凯时登录首页

在这本传记中有两个令我记忆尤深的片段：一处是奥本海默在得知海森堡去国外开会后曾考虑刺杀他，以防止德国先研制出原子弹，最终杀手放弃了行动；一处是奥本海默和费米讨论利用具有放射性的核反应产物污染德国的粮食供给，最终放弃的原因竟然是德国人口分布不均，实际受到影响的人会比计划少。

读到这两处的心情是毛骨悚然的，奥本海默竟然有过如此残酷的想法。但转念一想，原子弹本身也只不过是所有这些残酷想法中的其中一个，人类历史上的野蛮行径又岂止于此呢？尤其是现代以来，这种野蛮被一种文明所掩盖，被一种人类的主体性所掩盖。当人类成为自己的上帝，按照一切能够实现的方式安排自己的生活，曾经的戒律清规荡然无存，“必须”“不得不”“别无选择”成为了一种新道德。然而阿多诺说得好：如果我们感到自己别无选择，我们恰恰应当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别无选择。这种别无选择的态度导向的很有可能不是道德，而是假以道德之名的罪恶。

所以没有任何理由对奥本海默的上述两个想法、对纳粹和日本法西斯的大屠杀持抵制态度的同时，却又不加反思地允许原子弹的制造与使用。因为二者本就是同根同源的产物。试问如果德国先研制出了原子弹，有多少人会支持这种武器？如果美国部分军方在1955年台海危机时提议对中国使用原子弹的计划被执行，又有多少人会支持这种武器？那些坚信原子弹能够维护和平与正义、坚信人类可以合理使用甚至必须使用原子弹的人，只不过仍然深陷于人类神圣地位的幻觉。而事实是人类远非全知全能，高尚与堕落只有一步之遥，允许原子弹的存在与使用已然为战争的野蛮赋予了合理性，为大屠杀的悲剧提供了温床。

奥本海默显然深谙此理。尽管这本书的名字是《美国普罗米修斯》，但对于奥本海默而言，他大概是最希望自己以及整个人类群体走下神坛的人。千百年来人们称颂盗火的神话，却从来都忽略了潘多拉的人间浩劫。事实上，二战的胜利也许是人类的失败。当二战后的哲学家纷纷抛弃了形而上学和乌托邦，而转向去中心化的解构主义、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人类终于从神坛跌落了。而亲自见证甚至促使了人类跌落神坛的奥本海默，其本人也经历了从原子弹之父到政治迫害对象的跌落，这构成了时代与个人的双重隐喻，这样的传奇经历只会发生在奥本海默身上。所以不难想象他对人类的有限性有着多么深刻的领悟。如果说“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只是一种沉痛的感叹，在一次演讲中奥本海默则更加坚决地表明了他的态度：相信所有社区都是一个社区、所有真理都是一个真理、所有经验都彼此兼容、全面的知识是可能的、所有潜在的东西都可以作为现实存在，只会招致恶果。这不会使人类成为全知全能的神明，而只会成为垂死世界中的无助囚徒。

抚今追昔，鉴往知来。2023年的世界并不和平，甚至从二战至今世界从未有一刻真正和平。原子弹的威力愈大，其余波便将愈发深远地影响脆弱的人类社会。也许因为俄乌战争并没有引发世界战争，我们已经可以感激地说原子弹还是带来了和平的曙光，但又或者，这只是另一个更加残酷的长夜的前夕？就像爱因斯坦预言的那样：第四次世界大战，人类使用的武器将是木棍和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