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张冬梅丨奥本海默：美国的普罗米修斯——评《美国的普罗米修斯：奥本海默的成功与悲剧》（奥本海默传）书评-尊龙凯时登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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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本海默 (1904-1967) , 美国原子物理学家, 原子弹计划负责人, 20世纪世界著名物理学家之一。他带领他的科学团队为美国成功研制了原子弹, 但他的成就永久地改变了这个世界, 也改变了他的命运。“就像希腊反叛之神普罗米修斯从宙斯那里盗取火种带给人类一样, 奥本海默带给人类原子能之火。当他试图要收回这把火, 当他警告我们这把火很危险时, 当权者就像宙斯一样恼羞成怒地惩罚了他。”
本书作者凯·波德(kai bird)是美国著名传记作家,新闻记者,以写政治人物的传记而闻名,有《真理的色彩》(the color of truth,1998)等多部作品问世并多次获奖。另一位作者马丁·j.舍温(martin j.sherwin)是美国历史学家,学术方面主要关注原子能和核扩散的发展历史,有《毁灭的世界:广岛及其遗迹》(a world destroyed:hiroshima and its legacies)等作品。2005年,波德和舍温共同撰写的《美国的普罗米修斯:奥本海默的成功与悲剧》(american prometheus: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robert oppenheimer)出版。为了收集资料撰写奥本海默的传记,马丁·舍温花了近二十年时间调阅美国及海外的档案中数以千计的电话记录、私人信件,近万页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卷宗,并与奥本海默的亲友进行了近百次访谈,又用了五年时间与凯·波德共同执笔成书。传记刚一问世便颇得好评,2006年获得普利策传记奖。 关于“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的著述有很多, 为什么《美国的普罗米修斯》一经出版即引起轰动并成为未来传记文学的标准?它的非同寻常之处就在于它同时也是一个年代的历史描述。以往对奥本海默的研究一般只关注某一个侧面:奥本海默及其科学家团队所进行的科学研究;从原子弹的研制全程对其进行历史的研究;从政治角度考量麦卡锡主义对奥本海默的迫害;从道德角度探讨原子弹给人类和奥本海默本人带来的悲剧;从表层上关注奥本海默的一些个人情况, 如相貌、生活作风和傲慢性格, 而《美国的普罗米修斯》涵盖了有关奥本海默的方方面面:天才的童年, 20世纪30年代激进的政治活动, 曼哈顿计划负责人, 政治上的衰败, 每一页都展现出这位总是“招惹”麻烦的科学家的个性。为了收集资料, 马丁·舍温花了近20年时间调阅美国及海外的档案中数以千计的电话记录及私人信件, 近万页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卷宗, 并与奥本海默的亲戚、朋友、同事进行了近百次访谈, 后期又用了五年时间与凯·波德共同执笔才成就这部巨著。作者从奥本海默的童年一直追踪到他去世, 从各个侧面描绘了人物的基本性格, 生动勾画出了一位杰出的、充满抱负的、复杂的、有缺点的人物形象, 并对他的政见及其所生活的那个时代进行了认真的评判和审视。书中记录了美国政府在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进行原子弹研制的全过程, 杜鲁门总统战后匆忙做出的未公开的决定:扩大军备竞赛, 原子弹爆炸前后奥本海默所取得的成就以及他所承受的痛苦, 全面展示了他的大起大落, 因而被称为“首部全面传记”。《美国的普罗米修斯》从政治、社会、科学和心理角度全方位地解释了奥本海默一生的辉煌与悲剧, 奥本海默的卓越以及由此引起的悲剧使人们对于科学和政治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洞察, 他的一生同时也展现了美国的变化, 他的个人遭际已经成为探讨科学与政治之间关系的范例。
奥本海默有着一幅异于常人的外表:头颅就像一个一碰即碎的蛋壳, 后脑勺很大, 脖子很细, 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古埃及的木乃伊;眼睛异常的蓝, 带有一种警觉而又冷冷的目光, 看上去炯炯有神, 但又露出冷峻清苦, 这种目光只有在泰国猫身上才能找到;从正面看, 似乎很英俊, 从侧面看, 又像是个傻瓜。奥本海默兴趣特别广泛, 在哈佛大学做科学研究的同时, 大量阅读托斯托夫斯基、普鲁斯特以及艾略特等作家的文学作品, 他喜欢写爱情诗, 还做风景油画, 甚至研究梵语原文的薄伽梵歌, 拥有一段强烈的苦行僧经历。他会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拉丁语、希腊语、梵文, 还是一个老练的骑手和水手, 因此, 作者称他为“多产的浅薄的涉猎者”。兴趣过泛使他没有足够的耐心沿着一个专一的方向深入下去, “结果往往是, 他打开了一扇门, 别的人走进去并有了重大发现。”“黑洞”研究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他拥有异于常人的才华, 当其他物理学家的论文做不下去时, 他总能给人以灵感和启发, 帮助人家完成论文, 但是他过于广泛的兴趣使他没能超越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保罗·迪拉克 (paul dirac) , 也从未获得诺贝尔奖。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出类拔萃, 而自己又无法实现, 因而不可避免地感到悲哀。 奥本海默性格的多重性导致了他悲剧性的人生, 作者娴熟地揭示了奥本海默撕扯的分裂性格, 莎士比亚悲剧中主角的所有缺点他都有:雄心勃勃, 傲慢, 嫉妒, 精神宣泄, 同情, 恐怖, 优柔寡断。正是“英雄般”的成就和“背叛”的后果构成了奥本海默经典的悲剧。他的个性像一个“具有截然不同的两极的一个磁体”, 一方面, 热情似火, 极具说服力, 有时甚至让人为之着迷, 另一方面, 又极度傲慢, 为人尖刻, 让人畏惧, 不能容忍一点点委屈。他是一个行为古怪、性格内向、我行我素的人,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恒久的朋友。他从小就很敏感, 很孤独, 有忧郁症倾向, “我是一个冷淡而又善良的小男孩”。1923年, 时年19岁的他给先前的中学老师写道:“我辛苦劳作, 写下了无数的论文、笔记、诗歌、故事和垃圾;我去数学图书馆读书, 去哲学图书馆……, 我在三个不同的实验室制造恶臭, ……读希腊文, 失礼失言, 书桌里找信件, 希望自己死了。”由此读者可以窥见他性格中的混乱、多重性以及矛盾性, 实际上, 奥本海默承受着“极度忧郁的折磨”, 好多年都徘徊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在剑桥大学做研究期间 (1925-1926) , 变得越来越消沉忧虑, 更为糟糕的是, 身体上的崩溃和情绪上的失控时不时地出现。他是个工作狂, 但他在实验方面的无能遭到了导师的斥骂, 为了报复, 他竟然把一个带毒的苹果放在了导师的桌上。最后校方迫使他去看精神病医生, 他被诊断为精神病的早期表现, 没希望救治。奥本海默后来告诉他的朋友费格斯说, 他的疾病实际上是由他实验方面的无能和“非常优秀”之间的矛盾造成的。之后他去了父亲的故乡德国, 在哥廷根大学, 他遇到了量子力学的领军人物马克斯·博恩 (max born) , 并和其他两位物理学领域的巨人保罗·迪拉克 (paul dirac) 以及沃纳·海森堡 (werner heisenberg) 一起进行量子力学研究, 这正是奥本海默求之不得的, 也是医好他精神苦痛的良方。在那里只待了短短的9个月, 折磨他的病魔就消失了, 情感上, 他变得非常自信, 学术上, 他的兴趣也集中了, 发表了不少优秀的研究论文, 拿到了博士学位。1927年回到美国时, 奥本海默已经是美国最热门的物理学领域的一颗冉冉新星。 他的绝顶聪明获得了一大批本身也异常聪明的科学家对他的尊敬和赞赏, 当美国政府在新墨西哥州的荒野地带设立基地研制核武器时, 这位美国物理学界的顶尖人物理所当然地成为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负责人。为了可怕的知识而将灵魂出卖, 奥本海默做了浮士德 (欧洲中世纪传说中的人物, 为获得知识和权力, 向魔鬼出卖自己的灵魂) 式的交易, 把大杀伤力武器制造推向了顶峰。 当原子弹工作接近尾声时, 科学家们开始公开地讨论核武器的道德问题和政治问题, 核武器对人类文明意味着什么。实际上, 从一开始就存在不同的声音, 一些科学家希望原子弹的研制被证明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知道核武器的杀伤力, 由此导致的战争是不敢想象的。而另外一些科学家则要竭尽全力实现他们的梦想——设计制造超级武器“氢弹”。尽管心存疑虑, 但奥本海默起初还是支持使用原子弹, 目的是要昭示天下, 美国拥有制造原子弹的能力。1945年8月, 一周内两颗原子弹先后投向了日本的广岛、长崎, 造成数以千计的平民死亡。太平洋战争结束后, 奥本海默似乎很快就成了有影响力的名人, 《科学月刊》杂志称他为“当代的普罗米修斯, 为人类找回了宙斯的闪电霹雳。”但是, 原子弹的威力使得那些倡导者们也感到震惊, 曾经为研制原子弹而拼命的奥本海默此时又为原子弹的爆炸而后悔:“我们早就知道世界将发生变化。”实际上, 早在两颗原子弹谋杀日本平民之前, 奥本海默就忧虑重重, 他常常嘴叼烟斗, 徘徊在实验大楼间, 不停地嘟囔:“那些可怜的人啊!”“我们制造了一样东西, 一个已经突然地深深地改变了世界性质的最可怕的武器, ……一件邪恶的事情。”在一次与杜鲁门总统的私密会晤中, 他坦陈, “我觉得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良知使他清醒地意识到他的“成功”对人类意味着什么, 科学上的成就带给他的是道义上的负罪感。 后来在讨论是否有必要制造比原子弹杀伤力大几千倍的“超级”原子弹时, 奥本海默坚决反对, 他知道这种武器的破坏性是没有上限的, 等于是一种灭绝性武器。尽管杜鲁门总统把他看作一个“软弱易哭的科学家”, 他还是利用自己的声望给政府施加压力, 极力反对超级氢弹的研制, 呼吁美苏坦陈核战争的威胁。在一次秘密的参议院听证会上, 他警告说, 恐怖分子某一天会用大杀伤力武器袭击美国, 三四个人就能把核装置带到曼哈顿, 破坏整个纽约市。“你能用什么装置探测藏匿在城市某个地方的原子弹呢?”一位参议员问道。奥本海默冷冷地回答, “没有高科技的防御措施可以预防。”“一个螺丝起子”……用来开柳条箱和手提箱的工具。噩梦般的9.11事件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 似乎奥本海默早在半个世纪之前就预言了我们生存的世界:核原料和核技术通过充满阴影的网络而变得活跃起来, 当所有国家都加入了这个“核俱乐部”时, 我们找不到任何答案, 有的只是惊愕和恐慌。1948年奥本海默警告说:“我们的原子弹垄断就像太阳下融化的冰块。”1949年, 苏联第一颗原子弹升空, 震惊了杜鲁门。在没有进行真正的公开辩论的情况下, 杜鲁门政府秘密作出决定:极速发展核武器, 不仅要发展氢弹, 而且要垄断所有的裂变武器和聚变武器。奥本海默坚决反对, 他知道运用核子融合来释放爆炸力, 其威力几千倍于第一颗裂变式原子弹。但是杜鲁门政府对他的意见置若罔闻。奥本海默觉得自己就像亨利·詹姆斯的小说《丛林中的野兽》的主人公一样, 注定要做“稀有的、奇怪的、极有可能是庞大的和骇人的事”。接着的几年内, 多重“猛兽”的确袭击了奥本海默, 良知导致了他的悲剧人生。
作者详细描述了等待着奥本海默的悲剧。奥本海默反对氢弹研制的观点惹恼了鹰派政治家们, 在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政府的眼里, 他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一场毁灭奥本海默的人格和影响的运动开始了, 并且得到了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热情相助。艾森豪威尔颁发了总统令, 调查所有档案里的“诋毁信息”。奥本海默被政府暗中监视:他的信件被监控, 他的电话被监听, 他的办公室也被装上窃听器。从1945年到1954年, 联邦调查局收集了长达8, 000页的监听来的和非法窃取的记录, 包括许多谎言以及奥本海默与一位同事的妻子有染的“证据”。原子能委员会的首脑人物刘易斯·史特劳斯 (lewis strauss) 是这个阴谋的罪魁祸首, 他编织了一系列“莫须有”罪名, 认为奥本海默有与共产党人接触的倾向, 有可能是“苏联的间谍”。史特劳斯组织了陪审团, 审查奥本海默的“忠诚”, 但是, 对奥本海默的审讯是秘密进行的, 根本没在法庭上进行, 也没有任何正常的法律程序, 而且检举人和法官也是史特劳斯精心挑选的, 他设计的“摆样子公审”使这一阴谋达到了顶峰。最后, 原子能委员会以2:1的投票表决结果得出结论, 奥本海默是一个“忠诚的公民, 不过也是一个危险分子”, 取消其接近国家高级机密文件的权利。 对于那些诽谤奥本海默者的动机, 作者进行了犀利的分析。“史特劳斯和他的同伙下决心要一个对他们的政策方针构成挑战的人闭上嘴巴。”波德和舍温写道, “这根本不是审讯, 而是星室法庭 (15-17世纪由英王指定的法官组成的英国法庭, 在其它法院闭庭期间开庭, 审理有关国家安全案件) 和非法法庭, 结果是预先定好的”。书中用了长达70页的篇幅, 描述听证室和幕后发生的事情, 对被指控人所采取的不符合法律程序并且有悖于人权的令人发指的措施。奥本海默的朋友利连索尔 (lilienthal) , 美国原子能委员会第一任主任, 气愤地嚷道:“当我看到他们对奥本海默所做的一切时, 我真想把椅子给他们掀翻。”冷战时期, 美国反共情绪高涨, 奥本海默因为反对氢弹的研制以及对左翼势力的同情, 而被扣上“赤色分子”的帽子, 受到政治迫害, 成为麦卡锡时代的牺牲品。 奥本海默异于常人的地方就在于他所取得的成就以及成就给他带来的灾难。作者把奥本海默比作17世纪意大利物理及天文学家伽利略和19世纪法国的德雷福斯·艾尔弗雷德 (alfred dreyfus, 犹太裔法国军官, 被以叛国罪判终身监禁, 但最后被无罪释放, 因为证明他有罪的证据被发现是反犹太分子伪造的) 。1963年约翰逊总统把原子能委员会的费密奖授与奥本海默, 以此方式为他恢复名誉。但是他心灵上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他的余生是在怀疑的阴影中度过的, 作者用了30页的篇幅记述奥本海默最后13年的凄凉生活。1966年退休, 次年2月18日因喉癌于普林斯顿去世。 奥本海默的一生就像一部希腊悲剧, 用尽毕生精力去追寻的却是使他以及全人类受到惩罚的事业。奥本海默具有传奇色彩的一生代表着美国生活的巨大矛盾体:童年的他在许多学科方面都是神童, 青年时代的他是一个早熟而又不安全的纠结的混合体;不知疲倦地发明制造了原子弹, 又因呼吁禁止核武器、反对军备竞赛而被“钉在十字架上”, 成为政治家和官僚主义者的攻击目标;对科学满怀信心的理想主义者, 后来却遭受科学的黑色结果所带来的痛苦打击;曾被推上风口浪尖, 也曾被魔鬼化;一个成功者, 同时又是一个悲剧人物。奥本海默, 美国的普罗米修斯, 一个极具讽刺性的人物, 拥有一个极具讽刺性的故事。